卓亭均,2015年畢業於柏克萊加州大學(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在學時雙主修政治學以及國際發展學(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每週在桃園縣文化局的志工活動之後,當志工自此成為最喜愛的休閒活動。曾於海內外數間不同的非營利組織打雜過。
行前的那些事:
2018年的暑假,在駐以色列的臺灣代表處蘇秘書的瘋狂推廣之下,參加以色列志工計畫的臺灣人從2016年的3位、2017年的9位,一舉暴增到20多位。在這些志工之中,我算是年齡比較大的「社會青年」。在申請教育部青年發展署補助金費的過程中,也因為身為少數的非學生申請者,沒有學校背書,就連承辦人員都有點無所適從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我的申請文件。一路曲曲折折到我其實已經準備放棄,但好在教育部聯絡窗口的林嫚媞小姐一路不厭其煩來來往往的協助我,甚至主動介紹我給新漾基金會的鄭予彤執行長,最終才得以申請成功,也才有機會以青年和平工作團的身份去參加在總統府舉行的行前茶會。
社會青年申請教育部的海外志工補助之所以格外困難在於,(1) 若是沒有在籍的大專院校幫忙提出申請,則需要有立案的非營利組織幫忙提出申請以及背書,(2) 需要有在學時期核發的「志願服務記錄冊」影本。首先,社青不一定都會在固定的非營利機構服務,就算有,要請一間立案的非營利組織幫自己走申請程序以及背書實在是一份不小的人情。再者,「志願服務記錄冊」影本對於在校生,或有做過志願服務的學生來說並不算困難取得,但是對於畢業已久的社會青年來說有可能是連看都沒看過的東西。畢竟,許多人出社會後,即使仍有定期自願服務的習慣,也不會需要特別把時數記錄下來,因此很可能不會去特別申請該手冊。因此,當發現申請補助時其中一項必須條件是紀錄冊影本時,很多社青不得不放棄。幾經波折順利完成申請後,很慶幸聽到青年發展署的人跟我說,我的個案也讓他們學習到很多,對於改進以後社會青年申請補助的流程很有幫助。
(圖1:總統接見茶會的名牌。)
當志工的目的:
之所以開宗明義說自己算是比較「心虛」的志工,是因為自覺自己並不像其他的臺灣志工們是抱著純粹無私奉獻的心特地去以色列做志願服務的。因此,被稱作「志工」實在讓我有點過意不去,畢竟志工的基本定義裡包含了不求回報這基本準則。不過,在與以色列當地組織的志工招募官西門(Simon)面試後,我對於自己帶著「不單純目的」去以色列當志工這件事就比較釋懷了。事實上,大多數到以色列的志工也跟我所熟悉的傳統意義上志工不太一樣,比較像是一個等價交換的體驗計畫,我甚至覺得其實就跟「打工換宿」差不多。以我的例子來說,我被分配到耶路撒冷專門為重度智能與肢體障礙孩童們所開設的ALEH 醫院兼教育中心服務,服務對象從6個月大的小寶寶到30多歲的成年人都有。服務期間由組織提供免費的住宿、供餐、以及通勤費用。ALEH在以色列許多城市都有機構中心,但是毫不意外的位於耶路撒冷的總部是最熱門的志願服務地點 。
(圖2:ALEH耶路撒冷總部門口)
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個週末,ALEH舉辦了志工大會,其他城市分部的志工也都集合到了耶路撒冷來,透過一整天的活動讓志工之間互相認識熱絡熱絡。過去數十年以來,ALEH的志工以荷蘭來的青年佔大多數,另外還有德國以及美國的也算是多數。當然,2018年暑假異軍突起的臺灣人瞬間變成ALEH裡第二大的志工族群。在志工們一一自我介紹的環節,每位志工都要介紹自己的成長背景以及來當志工的動機。雖然已經知道歐美志工們以基督徒和彌賽亞猶太人占大多數,實際聽到有超過一半人說原因是「因為猶太人是神選的子民,我們基督徒要來幫助他們」、「我相信耶穌快要回來了,所以我打算一直在耶路撒冷待著等他來」時,衝擊性還是不小的。除了這些信念強烈的基督徒之外,也有不少是「正在徬徨的信徒派」,而來以色列當志工的原因其實是希望「釐清自己與耶穌之間的關係」。相較之下,臺灣來的志工們,除了少數也是基督徒外,大部分在介紹自己的動機時,大部分都是提到「看到在推廣的消息就申請了」、「有機會所以就來了」,這些讓其他歐美志工聽了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的原因。
(圖3: ALEH志工大會的活動很多元,其中一次帶所有志工去體驗以色列近身格鬥術(KravMaga)一日課程。)
在這裡稍提一下自己的宗教相關背景:從小跟著虔誠的佛教徒外婆長大,但是國中開始就是讀天主教學校,高中時的聖經研究課甚至是2年的必修,且成績比重和國英數是一樣的,因此不管是《舊約》或《新約》,雖然不如虔誠的教徒熟讀,完整的理解還是有的。不過,我就讀的高中是屬於天主教道明會中比較自由派的,甚至有伊斯蘭教學校的姐妹校,暑假時也有去姐妹校了解穆斯林傳統以及《可蘭經》的學習活動;大學的時候也在中東政治這塊上修了不少課。目前的我是對任何宗教都抱著尊敬的態度,也不排斥加入任何信仰,甚至頗常參加各種宗教活動;稱不上無神論者,但無奈未曾受到「感召」,因此向其他志工自我介紹時,決定也以「正在徬徨的信徒」自居。而這也帶出我前去以色列當志工的目的。
其實,在知道有以色列社福部的志工計畫之前,我就已經計畫2018年暑假一定要空出時間去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地區了。主要是希望儘可能地透過自己親身接觸,來更深入了解該地的衝突,一個私人的田野調查概念。本來只計劃自行前往並待約莫2個禮拜,但看到若是透過政府的招募計畫,可以再不擔心旅費的情況下待至少3個月,讓我很心動。3個月當然不足以透徹的了解關於以巴衝突的一切,但是比起當一個匆匆的過客,還是要有意義的多了。老實說一開始有點不確定自己這樣帶著「不單純目的」前去做志工是否不妥,畢竟這是一個以色列政府主導的志工計畫,但轉念一想,其他歐美志工不也都是帶著私人的原因前來擔任志工的嗎?只要勤務時間時是心無雜念地全力以赴,服務時間以外想要如何探索屬於個人探索自由。因此,幾乎每週,我都能在不影響志工排班的情況下,在不同的巴勒斯坦城市度過兩天一夜的小旅行。而平日志工行程結束後的下午,則是和其他志工們去以色列境內各地做聖經故事巡禮等活動。以色列加巴勒斯坦全區的大小約和臺灣本島差不多大,但中間少了中央山脈的自然阻隔,因此全國完透透比想像中要容易許多,反倒是一直在擴建的西岸隔離牆(Israeli West Bank Wall)讓一些明明很近的城市要翻山越嶺才能到達。
(圖4a:下班後和其他志工帶著聖經一起去橄欖山和各個教堂做聖經故事巡禮是件有趣的事。許多教堂裡也有來自世界各地信徒捐贈不同語言的、與該教堂相關的聖經典故有關的鑲嵌畫。此為中華民國朝聖團1977年敬獻)
(圖4b:耶路撒冷到以色列其他主要城市交通方便,平日2點下班後才搭公車去死海玩,時間上也是綽綽有餘。)
以色列的美,不需要我再多說,已經有許多比我還要了解以色列多得多的臺灣志工以及久居當地的臺灣人寫過許多文章介紹了。我自己也是拜讀了很多這些文章,好比說「以色列美角」網站裡的每一篇文章,讓我在安排以色列行程時輕鬆了不少。因此,若要說我還能貢獻些什麼的話,我想我可以針對1) 我在ALEH耶路撒冷的服務內容與經驗、2) 與各種不同族群的人交流的經驗 、3) 以及在巴勒斯坦的經驗(字太多沒必要又可能不太妥就算了)做一些分享。
(圖5:耶路撒冷市中心的輕軌和美麗的街道。)
ALEH 耶路撒冷的日常:
機構提供的宿舍距離服務的地點有一些距離,宿舍位於耶路撒冷南方的East Talpiot區,服務的地點則是位於耶路撒冷市中心,每天早上搭7點的公車,通勤一個小時左右。關於East Talpiot的小補充:若依據國際法來說,算是位於「東耶路撒冷」的非法屯墾區(Israeli settlement)。1967年的六日戰爭後,以色列佔領了東耶路薩冷(East Jerusalem)以及整個約旦河西岸地區(West Bank),雖然已經實質佔領多年,國際社會大多仍只承認西耶路撒冷(West Jerusalem)為合法屬於以色列的;這也是為什麼2018年夏天,當美國的川普總統決定把位於特拉維夫(Tel Aviv)的駐以色列大使館遷至耶路撒冷時,會造成國際社會如此大的反對聲浪。住在屯墾區本身就是一個很特別的經驗,能看到許多一般遊客看不見的以色列日常。 。。
(圖6: 宿舍門口。East Talpiot環境清幽,每晚樓下都會聚集20多隻貓,附近的居民都會合力為這些野貓提供伙食。)
每天早上8:30左右到達機構中心後,第一件事是從協助各年齡層的孩子們進食早餐。協助進食說起來容易,但其實這是要先經過特殊訓練才能執行的任務,而且即使是駕輕就熟的醫護人員和特教老師們,每天餵食完早餐也都已精疲力盡。在9:30左右結束早餐後,就會開始上一堂一堂的特殊教育以及個別復健課,而我們志工也加入了助教群的行列幫忙,一直到下午1點接著餵完午餐和各種藥物後,整棟樓的志工們才會一起集合吃午餐。下午的時間則是每天都不同,有時會繼續當特教老師們的助教,有時則是機構另外安排志工活動,而大部分時間則是能夠讓志工們自由的活動。
雖然服務過很多不同年齡層的孩子,但我在其中一個9歲~14歲的特教班級擔任助教的時間是最長的。有幾位孩子從第一個禮拜拒絕讓我協助進食,或甚至是對我做出一些輕微的攻擊性行為,到一個月後我每天早上進教室就會對我打招呼,復健時也都能好好配合;孩子們看我的眼神從原本的帶有警戒和敵意變成了喜愛與安心,這樣一點小小的轉變是讓我最印象深刻和感動的時刻,也是讓我每天能繼續下去的動力。當然,特教老師和其他當地助教們給予我的耐心指導也是讓我最印象深刻的一部分。
雖然帶著這些孩子們出去醫院是非常大的挑戰,但不管是機構或是老師們,都不怕麻煩,每週都會安排非常豐富的課外活動,這點令我非常驚艷,可以感受得出來大家都是發自內心想要給孩子最好的。對很多組織裡的孩子來說,連每一秒的呼吸都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因此雖然我們能做的不多,但是還是努力能讓他們至少每天當中有短短幾瞬間的快樂,並忘記痛苦。
印象深刻是有一天出遠門,帶著30幾個重症的孩子們去動物園玩,總共出動了50多名特教老師以及志工。即使如此,突發狀況還是非常多,因為氣候炎熱,路又陡峭,但為了讓孩子們能夠與大自然和動物們有近距離的接觸與互動,機構裡的每一位人員都竭盡心力的幫忙,大家對於孩子們的愛無需質疑,真的很讓人感動。
(圖7:在課堂中玩的小遊戲。因為不能放有孩子們露臉的照片,只能放一張都被遮住的。)
(圖8:每週的水療課。對於無法動彈的孩子們來說,在水中是身體能夠感受到完全放鬆的少數時光。ALEH耶路撒冷院內的水療設備非常完備,整體品質也讓人非常驚艷,可以感受到大家盡一切努力只想給孩子們最好的。每週的水療課也都會從外面請專業的水療輔導員前來幫忙。)
當然,並非所有服務期間的事情都是美好的。誠如稍早提及,ALEH組織自己的國際志工計畫行之有年,在此之前大部分志工都來自歐美國家,且動機以宗教因素佔絕大多數,因此首先在宗教的議題上,稍微可以感受到有些志工對於突然多出了這麼多非信徒(non-believers)志工進駐耶路撒冷服務感到些許無法適應。再者,有少部分的歐美志工是第一次與亞洲人一起生活,多少能感受到一些先入為主的偏見。曾經發生志工宿舍冰箱裡有食材不見了,某位元老級的歐美志工一口咬定是我們「其中一個臺灣人」偷的,他說他求學階段時曾經遇過一個中國留學生,那位中國留學生也偷拿過他的水果,因此他認為這種行為是「亞洲文化的一部分」。即使後來試圖去跟他理性的化解這個不實指控,他仍說不可能是其他歐妹志工做的,因此肯定是我們其中一個亞洲人。雖然後來事情越鬧越大,在志工通訊全組上我們努力的證明自己的無辜清白,也得到其他不同國籍志工的聲援,但仍可以感受到該名志工仍覺得他是對的 。
各式各樣的一期一會:
我的室友是一位虔誠福音派基督徒,同時也是一位川普的大粉絲。記得那時六月的某一週,川普正訪問歐洲,我那一向工作比別人都還認真的室友特別請了假,待在家裡看川普訪問英國皇室的現場直撥。我其他兩位住同公寓的也都是來自不同國家的虔誠基督教徒,因此休息時間,大家都會拿出自己的聖經來讀,有時候晚餐過後會針對一些聖經段落做討論,有時候討論會變得有些白熱化。再次感謝高中的神父有把我教好,在聊聖經的話題時我還能夠對答順暢,不至於被歸類為「無信仰者」。雖然大家平常在工作時對其他「無信仰者」的志工也都以禮待之,但是回到宿舍後就會開始大發牢騷。好比說:「你知道志工A居然相信外星人是有可能存在的嗎?他是瘋了吧?」、「我真不敢相信B志工覺得女人有選擇墮胎的自由!」、「B志工真是太噁心了,他居然說他覺得迦薩走廊裡的人有點可憐?他們全都是恐怖份子!」諸如此類的牢騷我每天都可以聽到好幾則,要做到微笑聆聽,展現基本的尊重不難,但有時候被逼表態就會讓我覺得要做到不得罪人繼續保持友好關係很難。好在最後全都忍了下來,我才得以聽到這些平常在世俗社會不太會深度接觸到的室友們心中對各種事情的看法,覺得大開了眼界學習到了許多。
(圖9:耶路撒冷隨處可見的告示板。2018年的夏天,隨著美國把領事館遷至耶路撒冷,川普的女兒還特地去剪綵,許多當地人都感到歡天喜地。街頭巷尾的告示板上分別掛著不同的讚嘆美國總統川普的大橫幅廣告。這張照片上寫著的是「川普是錫安主義的朋友」並附上耶路撒冷城市的徽章。其他看過的版本也有「川普是最偉大的」、「美以友好,偉哉川普」等。
(圖10:我和同公寓的室友們會彼此交流正在讀有關於聖經故事以及教義的各種新知識。圖為其他室友從自己國家帶來的書,以及我那時正在啃的「耶路撒冷三千年」中文版)
(圖11:室友中有一位是彌賽亞猶太人,所以我們每週的安息日都很有口福)
也許是因為室友們正好都是非常虔誠的教徒,在工作場合中遇到能夠用英文聊天的職員們大多是極端正統猶太教人,有時候會稍稍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就在我這麼想著的某個下班的午後,我和一群耶路撒冷土生土長的年輕人結識並成為了朋友。
還記得2016年夏天,風靡全世界的手機遊戲「寶可夢」 Pokémon Go嗎?像大部分人ㄧ樣,熱潮過後我也很久沒有再打開來。但某天下班搭公車回家時,我再度為漫長又暈的通勤路感到痛苦時,突然無聊的打開了Pokémon Go想說來沿路抓些寶可夢來提神。想不到我隔壁和後方的以色列大學生立馬就和我攀談,並邀我去他們週末希伯來大學寶可夢社團的集會。隔天,當我在馬哈尼耶胡達市場(Mahane Yehuda Market)順路停下打一個寶可夢道場時,又有一位年輕的耶路撒冷當地人開口跟我攀談,並邀請我當晚就去舊城區參加他們晚上的聚會。耶路撒冷不像特拉維夫一樣英文的普及率這麼的高,常常會遇到不會希伯來語就無法溝通的情況,因此在打開寶可夢的24小時內我就遇到這麼多年輕人主動用英文跟我攀談著實讓我驚訝,只能說皮卡丘真是個國際親善大使。
(圖12:參加的其中一場聚會中,認識了各式各樣的當地人,有舊城區的警衛,瞞著極端正統猶太教父親出來玩的兒子,希伯來大學的大學生,俄羅斯來的留學生,以及各行各業的一般民眾。。。大家一邊玩一邊聊一些日長瑣事,也跟我大談政治)
雖然還有很多和不同有趣的人相遇的故事來不及提及,不管是在以色列還是在巴勒斯坦的,若是有遇見感興趣的人,以後有機會再分享。我沒辦法說自己愛以色列,但若是說是否推薦參加為期至少3個月的志工計畫,我是絕對推薦的。不管是抱持著什麼心態前往的人,絕對都能夠受益良多。茫然以及痛苦的時刻並不是沒有,以我個人來說甚至覺得不少,但這樣的體驗絕對值得。雖然現在的以色列算是一個世俗國家(secular state),但是不管是實際上的政府營運或是法律上,都遠比一般世俗國家要帶有濃濃的宗教影響,畢竟猶太裔、猶太教、猶太復興主義等,豈是說切割就能切割的。若是住在特拉維夫的話也許不會對這有太深的感受,畢竟特拉維夫開放且自由許多。但是若是待在耶路撒冷的話,周圍的人多以宗教為生命中心生活著是能強烈感受到的。能夠有機會了解像ALEH這樣的專業機構如何運作,還能順便深入了解耶路撒冷這座充滿愛恨情仇的聖城,這樣的機會不管是誰來肯定都會收穫滿滿。
(圖13:某天從蘇秘書那裡拿回了些臺灣國旗, 有不少其他國家的志工都主動詢問能不能給他們一支。)